第57章第五十七章
那个电话,是小陈阿姨打来的。
小陈阿姨是父亲的表妹。小时候过年时陈怜到他们家要过红包,她做的酱板鸭很好吃。后来家里出了事故,母亲带着她上门去找小陈阿姨家借钱,母亲一拧她,她就开始不断哭泣,阿姨却堵在门口不让进去。“不要以为我老公好说话就不断来找他!"她说,“他和我都一分钱没有,你要么把那三千块给我,不然我下次不会开门!”一场车祸,父亲去世,买不起墓碑,骨灰盒还存在家中,同坐车的奶奶则在医院的病床里醒不过来。家里经济收入来源只有母亲的工作和爷爷的田。人人都知道,一旦把钱借给他们家,就很可能再也要不回来了。不断上门但次次无果,陈怜已经把自己的嗓子哭哑了,再也挤不出一颗泪来。陈怜记得自己七岁的时候,有一次跟母亲去超市买米。货架上有各种档次的,各种名字的,各种产地的米,可是她们只挑最便宜的,最小袋的买,因为没有更多的钱了。
经过卖水果的地方,她看见有人把苹果从泡沫箱里取出来,一个一个摆在货柜上,都洒了水的,有香味,在灯光下像一片片红色的云。母亲发现了,便扯住她的袖子,让她快点离开。她就移开目光,然后看见一个认识的阿姨站在不远处,手里不断挑拣着一种很红很大的樱桃,她后来知道那是车厘子。
那个人就是小陈阿姨。
母亲也看见了阿姨了,她确定,因为之后母亲逃跑般飞快地带着她离开那里。
出了超市,母亲还沉默着,可半路上开始小声抽噎,回到家后,母亲瘫在地上痛哭,开始咒骂小陈阿姨,表哥的骨灰还摆在外面,埋不进坟里,又哭喊父亲的名字,自己每天要干三份工作,真的快不行了,能不能一死了之。陈怜望着母亲泪流满面,自己却并未哭泣。她只是模模糊糊觉得那或许也很正常,因为他们是两家人,阿姨家没道理要跟自己家一起受罪。然而谁来救求救她的母亲。她感到有一种深深的悲哀,窒息一般,埋入心底。突然,母亲扑上来,抱住她,低低地恶狠狠地喊:“怜怜,你一定,一定要好好读书,好不好,长大以后,出人头地,赚很多钱,给这帮人一点颜色看看,好不好?妈妈就指望你了,好不好?”母亲摇晃她的肩膀,不断地问“好不好”。那一瞬间,陈怜望着母亲疲惫凹陷的双眼,忽然感到害怕。她似乎能预见到这是一个非常沉重的誓言,就像有只庞大无比的笼子要把她罩起来。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拒绝。只有她能救母亲。她点头答应了。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有印象的谎。长大后,母亲还是时不时提起小陈阿姨,比如曾经发来她儿子结婚买房的消息,好像时间并不能抹平伤痛,但陈怜其实已经不会再心酸,只是体味到一和人人皆知至无聊的常态。
人的自私不可避免,就像小陈阿姨不肯借钱,也像母亲在倾诉的过程中不断地,不断地规划自己的人生。
…而她的人生算是在什么位置。
她的家可能比一些看上去幸福的普通家庭稍微差一点儿。她不是“庄雪”,没有健全的家人和温馨的家庭氛围。她的家也没有烂透顶,她没有“小伽”那种家暴的父亲、离散的母亲,她有一个坚强的家庭和一块橘子地,每年还能吃到不要钱的橘子。她想起王朝和,他也许是特别,又也许不是。人并不能选择出生的家庭,神说你在这里出生吧,她就成为这家的孩子,她就不再是“庄雪“秦伽”“乔笙”或"王朝和”,只成为了“陈怜”。
但王朝和又说,他有一种理想的生活:没有伤害,没有他者的标准,只有理想和意义充实他的生活,他要为自己的生命而活,为此他在努力地靠近。…那她呢?她能为自己而活吗。
母亲最后总是问:你记得吗?
她总是回答:我记得。
而在长年累月的问句里,她觉得母亲是对的。她就该好好读书,学习,出人头地,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