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壑时深时浅。
当年他从小卒一路拼杀至将军之位,待得胜归来时,发妻却已油尽灯枯,留下刚出生的贺珩便撒手人寰,临终为赐字如意,愿幼子一生如意。他自知亏欠发妻许多,一生未再娶,对这个儿子亦是千般娇纵。谁成想,宠成了这般顽劣模样。
指尖划过纸页,目光落在“钟情数位姑娘"时,他不由抿唇摇头,最终,目光停在了最后一句字迹上:
相看宴后,本该按计再入禁军谋权,却闻青城侯葬身山火,这逆子竟假借投军之名,私自寻人,至今……香无音信。青城侯。
又是这个青城侯。
他重新摊开魏延请功的军报,面色渐沉如水。这女子仿若横空出世一般,在及笄大典上轻而易举地力压南靖群雄,竞让京中那位素来刚愎自用的少年皇帝金口玉言,封赏了侯爵之位,算作认祖归宗。宫中的端静太妃是他长姐,曾来信提及,先帝在时从未有什么“养在青城山"的宗室女子。往日他只当闲谈,如今却不得不深究。能击杀江钦白已是举世少有……
而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又是何时为她痴狂至此?他不动声色地收回密信,回首将魏延的军报反复读了几遍,目光终于在一处细节上顿住:
此女独闯定远军营时,曾轻而易举地破了军中锥形之阵。锥形之阵。
旁人不知,他却明白,这锥形之阵正是第一楼演兵教习谢问樵《乾坤阵》中的不传之秘。
如何会被一介女流识破?
贺千山思绪微凝,手指在案几上缓缓敲击着。这个青城侯,到底是谁教出来的?
莫非……她也是第一楼之人?
若如此,便也好办了。
恰逢战事爆发时,第一楼几位教习正在边境驻守,他尽快求证便是。他略一沉吟,提笔写了封书信,唤了门外亲兵进来。“贺帅。”
“谢教习可还在边境?"他递过一封信笺,“速将此信转交予他。”亲兵垂首,恰好瞥见了桌上重新压好火漆的军报一一却是魏延所呈的那封。
贺千山顺着他的视线,目光在军报上停留良久,终是沉声道:“还有此报,即刻飞送京师,不得耽搁。”“遵命。“那人最终试探着问了一句,
“…南靖的文书,您不报吗?”
贺千山不言,淡淡睨了他一眼,亲兵顿时噤声,快步离去。待到营帐外的马蹄声起,贺千山才负手出帐,朔风猎猎中,他遥望京师方向,目光晦暗不明。
江钦白死不过三日,南靖便快马递来议和文书,字里言谈间,都是求和息战之意,但他却按下不表。
他知道京中那位信奉"止戈”,必会以琳琅公主的婚事顺水推舟议和。而他却不愿,主帅已死,此时议和?可笑至极。麾下儿郎的血尚未冷透,凭什么要在乘胜追击之际收刀入鞘?既然南靖使臣尚在赴京途中,不如就让魏延这封为青城侯请功的军报,为他多争取些时日。
恰好此人来历蹊跷,蛰伏暗处已久,如今生死未卜,是把再好用不过的刀。不如顺势将其推至明处,且看一一
顾明泽能给她多少封赏?又能掀起多大风浪?如此,待京中风云再起,所有人反应过来时,他的铁骑早已踏破了雪山的防线。
而这最后一着,却是他心底隐秘的盘算一一如意是他唯一的牵挂,幸而顾明泽竞敢纵虎归山。青城侯既然出现在边关,他不信那臭小子闻讯会不过来。一旦他们父子团聚,他便也……
再无顾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