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拥雪(三)
满座俱惊。
唯有江岚依旧端方安坐,仿佛对眼前诸事毫无察觉。然而帐中,已是刀光如雨。
那些战俘脚腕的镣铐尚未脱落,刀却早已在手,如野兽般扑向江钦白所在的方向。与此同时,江钦白身侧亲卫亦纷纷拔刀相向。顷刻之间,席间酒案翻倒,琼浆四溅,酒香混着血腥气息弥漫开来。江钦白的脖颈之上仍缠着朱雀使的红绫,他的脖颈因巨力而"咔咔"作响,却始终死死盯着江岚的方向。
“江步月!”
“我尊你一声四哥,你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下首,朱雀使依旧紧紧地攥着缎带,身形灵巧,红裙飞舞间,周遭的亲兵竞无法近身半寸。
刀光剑影里,江岚从容不迫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沉默不语。“江步月!你敢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取我性命?“人在做,天在看!张大人、李大人俱在此处,你不惧这天下悠悠众口么?”江岚这才缓缓举杯,将酒一饮而尽,温声开口:“五弟在说什么?朱雀使又是何人?”
“吾目不能视,五弟何故说我要杀你?”
他笑意温润,众人凝神细看,才惊觉他眼底空洞无光,确非明眼人之相。“是有刺客吗?"江岚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五弟的亲兵…想来会护我等周全罢?”
江钦白目眦欲裂:“这朱雀使,还有这些战俘,不都是你的人?”他声音嘶哑,恨不能将这诛心之言灌入每个人耳中。江岚垂眸不语,不见喜怒,只是指尖轻转酒盏,任其中酒液微漾。此刻局势在他心中已然明朗:
江钦白赌他不敢当众下杀手,可他本也无此意。他不过用朱雀使的一根红绫,便诈出了江钦白的后手-一他这五弟确有几分急智,预判他今日有所动作,就早早请了言官坐镇,又暗中将死士伪装成战俘,只为今夜逼他背上“谋逆"之名。这是一场以命为注的豪赌:若江钦白今夜命丧于此,无论真相几何,江岚都成了手足相残的逆贼,与死无异,此生更再无问鼎东宫的可能。但江岚从不打算与他同桌下注。
生死混乱间,他白衣胜雪,安然独酌,坐在风暴中心却似与世隔绝。唯有耳边充盈着满帐的嘈杂人声,惊惶的、指责的、恼怒的。可这些对他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等一场雪落。
时辰一到,天地自会替他收场。
逢场作戏、生死权谋,所有的声音都将埋葬在这冰冷山谷之下。届时,一切便会归于岑寂。
眼底的淡漠更甚,他从不在乎其他人的性命,唯一所求,不过是带她离开而已。
念及此,他斟酒的动作微微一顿。
而也就是这一刹那,耳畔传来了另一道破空之声!那些战俘暴起的时候,千缕紧紧地将琵琶嵌在怀里。那琵琶内,藏着越女留给她的保命之物。她心心中又惊又惧,惊这帐中突变,更惧这越女竟能未卜先知。
可是她为什么能料到一切?
这个念头方起,她仓皇回首,却见越女的席位早已空空如也!而下一刻,她看见了一一
真正的越女。
越女擅剑,斯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①剑光掠起的时候,那个瑟缩的、总是坐在阴影里的少女不见了。“越女姐姐!"千缕忍不住惊呼,所有的尾音都消弭在震惊里。剑光乍现处,那抹身影翩若惊鸿,矫似游龙,竞在重重战俘与兵士的围困中游刃有余。指尖一点寒芒,直直地向着江钦白的方向掠去。这突兀变故让所有人呼吸一窒。
朱雀使仍在台中央,红缎依旧嵌在江钦白的脖颈之上。而此刻,越女剑锋已至。
朱雀使蓦然回头,去看那依旧独酌的江岚,却只看见白衣公子不过略顿甚斟酒之势,指尖在酒盏上轻叩三下,复又从容放下。那是“一切如常”的信号。
朱雀使朱唇轻抿,心底波澜骤起--宗主竟当真瞒着她!这越女果然非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