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泽了解她多少?
她能否抢在他关闭最后一扇闸门前,带他逃出生天?水闸在身后一道道关闭,那轰鸣声如倒数丧钟。她带着江步月,如一尾负伤的游鱼,在迷宫般的死路中闯过了重重关卡。她脑中的水路图依旧在疯狂运转,重构,可她的身体,却开始逐渐跟不上思维的速度。
在即将路过浊水庭的刹那,她的身形猛地一滞,不得不停靠在一处凹陷的石壁后。
不是她想停,是身体发出的警告一一
她快到极限了。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每一息都变得无比漫长。她清晰地察觉到,怀中江步月的身体正变得越来越沉,像一块正在沉入水中的顽石,要将她一同坠入深渊。哪怕他因病瘦削,也终究是一个骨架比她高大许多的男子。这副骨架此刻成了最致命的负担,压得她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她为他撑开的乾坤气罩,也随着她的呼吸,明灭不定,越来越小。丹田处传来针刺般的虚空感,而江步月的脸色,则在微光中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死白。
远处,又一声沉闷的闸落声传来。
“咣光……”
那声音是敲在她心头的重锤,提醒着她最后的期限。在时间与生命的赛跑里,顾清澄垂眸,看着怀中江步月苍白的脸,眸光一寸寸变得幽深。
一个念头在水底悄然滋长:
放手。
若是此刻…抛下他,凭她自己,绝对能逃出生天。她有路线、有智慧、有力气。
而他,才是那个将她一步步逼入此局的人。他本可以不将她牵进来。
他明知自己病重,却仍要她以身涉险。他明知皇帝设局,却迟迟不动用战神殿的退路。
甚至……她根本不知道他是否还有第二条暗线,在水系之外接应他。她不知他是否能全身而退。
可她清晰地知道的,是她自己,无路可退。她能依靠的,一直以来,都只有她自己。
凭什么?
这一瞬间,无数关于江步月的冰冷画面随着深水倒灌而来:他将她当做赵三娘时,那冷漠疏离的眼神。他在舍弃孟沉璧时,对人命的无情算计。
在天令书院放榜时,对她毫不犹豫的牺牲。以及他后来不可停止的,对她的身份的试探一一始终试探、始终试图剥开、始终对她退让一步,也始终随时准备放手。最后…是那份因长久的试探而致的,如对待玩物般的、居高临下的怜爱与施舍!
这些回忆,如一条条冰冷的丝线,瞬间割裂了眼前这张脆弱的面孔,露出了其下那个永远晦暗、利益分明、野心勃勃的男人。就连他们最初的相遇,也是顾明泽和他联手设下的骗局。温柔是伪装,怜惜是操控。
当初她心动过,可如今她早该明白。
江步月,不是可以托付生死的人。
她如何能信他?
如何能信他那所谓的"自断后路",不是另一场更深的算计?怀中的身体又向下滑了半分。
顾清澄收回目光,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随之褪去。她的手,缓缓地、一寸寸地,开始从他的身下抽离。她知道,只要再坚持片刻,上面就是浊水庭。有空地,有生机,有孟沉壁留在那里的药。
抱着他上去,在顾明泽的追兵到来之前,或许还能搏一线生机。可是,这一瞬间,她忽然好疲惫。
不是身体的疲惫,是那种从灵魂深处泛上来的、被背叛和算计了千百次的倦怠。
她不是神佛,为什么要为一个曾经将她视为棋子、屡次试探、屡次算计的人,耗尽自己最后一点生机?
水慢慢灌进江步月的喜服中,红色的衣袍缓缓张开,陷落,如一朵开在幽咽水底的曼珠沙华。
最后一个乾坤阵的气团衰败了。
顾清澄凝视着代表生机的气泡从他的鼻腔中一点点飘出,越来越小,逐渐趋于平静。
他确实生得好看。温润,清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