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地挪近,借着珠光看去:“周浩:遵主人令,物资悉数送达涪州。”“周浩:收秦酒来信,令已至涪州。”
“秦酒:主人未应,为保阳城,自作主张,请恕罪。”“张池:客房充足。”
这些潦草纸条,在夜明珠下淡淡透亮,句句都在印证她白日听到的船夫闲话一-那“涪州庄园",并非虚言。
顾清澄只扫过一眼,来不及多想,心心神便被下方周浩离去的脚步声拉回。她如猫般翻身而下,重返舱室。
像被无形线索牵引一般,她目光定在那尚未压实的枕头。指尖探入,果然触及硬壳账册的棱角。
账本在手。
她展开一页,借微光翻阅。五万两的银子,果然清清楚楚地流入了几家字号之中:“聚兴斋”珍宝阁"“芙蓉轩”……每一笔来往、每一个古董商号,她都牢牢记下。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九月份,七万三千两的一笔账目。她自袖中滑出一片薄刃,那页关键的账目已被平平裁下,悄然没入她怀中。将一切恢复原位后,她如鬼魅般滑出舱门,融入沉沉的夜色与江雾之中。这关键的账目既已入怀,她便再无后顾之忧。即便周浩事后发现,想要追索到她这个毫无身份的人,也如大海捞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当顾清澄无声回到望川川驿之时,夜色已深,先前的点点灯火已经熄灭,而唯有一处的明亮,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一眼认出一一
这是她第一日来到望川驿、驿馆的小二引她去的,锦瑟先生的房间。她停下,心中骤然浮现一个念头:
若能揭开这位神秘商人的真容……
念头尚未落定,驿卒提水迎面走来。她立刻垂首避开,身形一闪,退回房内。
待屋外动静渐歇,她再度探出身时,那房间里的灯火,却已经灭了。睡了?还是察觉了什么?
顾清澄凝望着那片突兀的黑暗,思绪翻涌,而身体已先于意识,悄然跃出窗外,掠入夜色深处。
驿卒从另一侧巡视离开,顾清澄则从江边一侧的窗户悄然翻入锦瑟先生的房中。
空气中还留有茶香,一盏半盏温水搁在桌边,显然主人方才离席未久。…又来迟了。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角落。陈设疏朗,绒毯整洁,整间屋子透着一种收敛而极致的克制,和她上次见到的一样。
那把对着江边的锦瑟,似乎也一样,黄檀瑟身、银丝弦、墨玉柄,唯一不同的是…
她走近,眉心微蹙。
五十弦的锦瑟,如今却只剩二十五。
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①《史记·封禅书》
她认得这典故:五十弦断,喻的是亡妻之痛。窗外江水鸣咽,她望着月光在空弦上流淌,忽然觉得满室清冷。人生难料,悲欢无常,她看着如水的月光,不过是替这锦瑟先生怔忡了一刻,便决然转身,翻出窗外。
夜风卷动窗边案几,一张墨迹半干的白宣被风带起,无声飘落在地。那是一张墨迹半干的《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字迹清峻孤峭,力透纸背。最后一行落款,隐在灯影微颤处,无人察觉。墨字在月光下泅开,如同一声未及出口的叹息。若是她回头多看一眼,便能看得清,其上分明是她识得的字迹。又过一日,已是腊月初七,距离及笄大典还有最后七日。林艳书立在窗前,看着夜空的星子一点点亮起,指尖轻轻掩上窗扉。风透骨地冷了。
一日未歇,她仍未梳洗。乌发高挽,鬓边插着一把小木梳,其下压着一支银钗,紫色缎袍收得妥帖,耳边垂着一颗满阳绿的翡翠珠,在灯下微微颤动。她低下头,纤长的手指在算盘上翻飞着,那双本就漂亮的眉眼,如今却添了几分静水流深。提笔落墨,狼毫之下,一行小字清秀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