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岁的时候是生过一场大病,来势汹汹,却束手无策,当时他妈妈还没离世,但眼看着朝不虑夕,家里连着倒下两个人,又逢上权利斗争,便有些恶毒的话传进耳朵。
“是不是舍不得孩子,想要带着一起走啊?”
“那可就难办了呀……”
大人们在外面道貌岸然,躲进家里后都露出了原本的嘴脸,大抵做过不少亏心事,所以要比一般普通人家,更显迷信。
工程放款的时候一个子儿都甭想让他们多掏,但捐香火钱眼都不眨,修路造桥也有,名字刻在花岗岩上,红围巾往脖子上一系,熏熏然跟随众人鼓掌。
菩萨一定会记得这笔账的!
这样想来,心里踏实许多。
但可惜给寺庙里的佛塑了那么多金身,家里的小男孩,还是一天比一天衰弱下去。
估计是许的愿太多了,神灵来不及庇佑。
高烧,惊厥,吃不下东西,送医院也查不出病因。
后来爸爸去了妈妈房间,问,是不是真的打算给孩子带走?
陆厝不知道当时妈妈是怎么回答的,只是后来从佣人的对话中,识得一一。
“听见了啊,说的是……可别,我不要孩子!让我一个人干干净净地走!”
“是不是还让老爷给她葬别处,不想死了还要待在陆家。”
“哎呀呀,真是造孽……”
陆厝还没恢复彻底,病了那么久,眼睛显得很大,披着小毯子坐在楼梯上,幽灵似的飘荡。
爸爸经常带他去庙里。
会买一些字画,文玩,家里也来过不少慈眉善目的大师。
“这个老桩不错。”
“陆总喜欢,拿去就好。”
“不能夺人所爱,多少钱?”
大师满脸都是灿烂的笑容:“出家人不说钱,叫缘,陆总是有福之人,这样吧,八万八千缘。”
陆厝了无兴趣,
坐在厢房内的禅凳上,盯着自己的脚看。
斋饭还没好,很无聊。
逗逗大人们好了。
他晃了晃自己的小腿。
“不要动,”父亲立刻扭过头来,“没规矩!”
看吧,这个世界一切都是计算好的。
做出什么样的动作,就能得到相应的反应。
陆厝从凳子上跳下来,掀开门帘,去和外面的小黄狗玩。
能听见几句里面漏出的话。
“这月十五的诵经祈福,已经为夫人准备好了……”
“嗯,有劳。”
陆厝揉着小狗的头,心里不明白,妈妈已经不在了,还能听到那些经声吗?
最主要的是,妈妈似乎并不爱听这个。
他站起身子,往外看去。
淡淡的香火味中,崖下松涛阵阵,远处的山脉似乎笼罩着朦胧的青烟,身后是金碧辉煌的庙宇,眼前是怪石耸立的群山。
恍若被仙人点化,凝固住的骇浪惊涛。
如此的不真实。
夜风呜咽。
顾裕生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没事,灾都过去了,必有后福。”
他们没走多远,但火把已经快烧尽了,给两道影子拉得很长。
“谢谢,”陆厝笑笑,“还要继续往前走吗,那里有条小河。”
顾裕生摇头:“不了,怪瘆人的。”
他使劲儿裹了下衣服,心里发愁,今晚该怎么睡。
真的要跟陆厝在车里将就啊。
床上都失眠,狭窄的车厢里,肯定更不舒服。
“嗯,”陆厝带着人往回走,“明天我们早点起来,可以看到日出。”
“我为什么要看日出?”
“很美呀。”
碎石隔着鞋底,都能咯得脚心有点疼,陆厝丢掉秃了的火把,不紧不慢地跟在顾裕生旁边。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瞎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