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好啊。”贵妃用好像飘着云烟的声音说道,“母亲康健,孩子们也都好,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锦锦,你劝劝哥,叫他别想不开。他这人,脾气又硬人又闷,把年纪了还不懂,亏你担待,幸好平不像他……当年要是听他的,咱们这会儿大概尸骨都化没了,哪里还有这等福气?不说这个,今年城外施粥,还是你娘家帮着操办吗?”
“……是。”
“哎,”贵妃假人似的脸上终于浮起了点不样的容,“多谢你,那很好。”
因为生日赶上腊八,奚贵妃每年都会到城外施粥。
朝圣路的白玉栏杆底下,天没亮就起了溜熬腊八粥的大锅。操持此事的崔记财大气粗,下锅的都是真材实料,也舍得放糖,雇了几十个壮劳力拿大勺不停地翻搅,卯正起就有人来排队。这天卖杂合面的商贩们出摊都懒洋洋的——没生意做。
阿响混在人堆里,跟着别人起说:“贵妃娘娘吉祥如意。”
“吉祥如意,”盛粥的见她瘦弱,在她碗里放了满满大勺,“小心烫。”
阿响道了谢,双捧着走到一边,浓郁的米香和豆香熨帖了她的五脏,上的冻疮暖洋洋地发起痒来。
她就着冰渣似的冻雨喝了几口,却不知怎的恍惚起来,端着那粥发起呆来。
去年此时此地,就是这碗粥把她和爷爷留在金平的。
他们刚来时人生地不熟,见厂区人满为患,老弱病残不定有好活计,正在踟蹰,恰好赶上了贵妃施粥。阿响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的甜粥,舌头上烫出俩泡。爷爷看她那馋样,就说:“咱爷儿俩以后就在这过吧。金平贵人满街,指头缝里撒点,够咱们吃饱喝足了!”
可不么,贵人随便撒点就管饱。可……贵人脚下不留,也会把他们踩死啊。
突然,阿响激灵一下,惊梦似的回过来,不知道自己方才怎么睁着眼做起梦来。
这时,有人猛地将她往后一拉,粥都洒了出来。
只听“呜”声,辆镀月金汽车几乎贴着她飞驰而过。
这种铁怪物是刚时兴起来的,菱阳河东修了新路——河西还不让跑——只是都比不上运河旁运货的大道平整宽阔,近来老有败家子驾着这玩意出城撒欢,跑起来也没根缰绳,出了好几起事故。
阿响惊魂甫定地站稳,见那镀月金汽车后面还拴着只不知是狗还是马的动物,应该是南蜀来的奇兽。它脖子上圈金锁闪着刺眼的光,被车拖得吐了白沫,撞翻了果子摊。车窗打开,只手伸出来,在摊主的哀叫里攘沙子似的往外撒了把钱,喷着烟尘跑远了。
阿响怕糟蹋粮食,忙先把洒了的甜粥囫囵舔了,才回头对拽了她一把的人道谢。
来人虽骨架异常高大,但白得有点晃眼,连眼珠颜色都比别人浅几分,再加上脖子上圈厚绷带……简直像个女扮男装的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