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钢笔字手写着一个在他幼小的眼睛里略显庞大的数字。伴随着那张老旧存单的是一个红色的塑料本本,那是一个农村社员股金登记本,上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一些数字。他似乎很清楚那是一个在现实中毫无用处的东西,尽管它也被放在了挂钟里,尽管他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可事实上并不是。多少地主的地契都变成了一堆人人都唾弃的废纸或者被兴奋地烧成了黑灰,更别说什么社员股金登记本了。 好事几乎从来都不会随便发生,这就是生活;但是天真地希望好事能够在自己身上发生,这也是生活。或许好事最终也许会发生,但是通常到那个时候期盼它发生的人已经不在乎它是否会发生了,简而言之就是从前得不到,后来不想要,这更是生活。而生活这头几乎能有一万种方法让人头晕目眩和无所适从的怪物自打他认识它的那天起就一直是这个鸟样子,所以他对此早就习惯了,也早就认清楚其中的道理了。生活不给人以任何的希望,人就不会对生活抱有什么希望,这当然很公平,无论对于生活还是对于人来说都是如此。 那是他第一次发现家里的财经秘密,当然也是最后一次发现,因为从那之后他就不敢再去发现了,这个一个宏大而神秘的问题,不能轻易去触碰和了解。他以为盲目的人或者说是缺心眼子的人其实才是世界上最乐观和最快活的人,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生活的艰难和丑陋,或者对此体会得并不深刻。比如那个二狗呆,他就是全村一致公认的第一等逍遥快活的人,不然的话他为什么天天都笑呵呵的呢?还有长寿的人通常都是心宽的人,那么什么又是心宽呢?所谓的心宽无非就是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幸福与不幸罢了,哪怕是自己的至亲。 他不知道老挂钟能在盖房子这件事上给这个可怜的家庭提供多少实实在在的帮助,他也不想去知道,更不敢去知道,因为他已经被长期以来拮据不堪的恐怖到叫人望而生畏的有时候甚至是令人严重胃疼的日子吓酥了骨头和摧残掉了灵魂。他经常抱着过一天算一天的无所谓的态度来过日子,也许只有这样才能稍微保持住他身上那种非常稀罕的年轻人特有的斗志昂扬的精神状态,至于明天究竟会怎么样,那绝对不属于他该操心的范畴,因为那是神的世界和领地! 不在其位当然不需谋其政,一个破衣烂衫的自求都不顾的乞丐其实永远都不用急着去替万人景仰且大权在握的皇帝操心,正如桂卿根本就用不着去为拆屋盖屋的钱究竟够还是不够去操心一样。也许这个比喻十分不恰当,但它却是无比正确和传神的,因此眼下他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像传说中的愚公一样撬一块石头是一块石头,运一车土是一车土,至于眼前的大山能不能被挖掉以及何时会被挖掉对他来讲并不重要。所以,在处理完工作上的杂事之后,他只要一有空就会一头扎进老家的工地上逮着什么活都干,比一个家里急等着用钱的最好支使的小工还要卖力。埋下头拼命地出苦力是绝大多数穷人应对贫困生活的唯一实用招数,也是麻醉自己的精神和肌体的唯一途径,除了个别喜欢酗酒的人之外。同时,他的生活也随之节俭到了完全不能再节俭的地步了,尽管他从小到大其实压根就没怎么奢侈过,除了那次买劣质家庭影院之外。 “如果不能开源的话那就做好节流工作吧,”他就这样快乐而又盲目地安慰着自己,并不觉得眼下的日子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像二狗呆望着自己的宝贝羊群时想的一样,“既然挣不多那就省着花吧。正所谓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龙虎之辈在憋时的时候尚且如此难堪,何况我等猪狗或蝼蚁之流?” 他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是软的或者最终都会软下来的,包括那些曾经激动人心的豪言壮语,感天动地的发誓赌咒,气吞山河的雄心壮志,刻骨铭心的爱情经历,生离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