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挽回、水火不容的地步,所以最坏的结果在最初几年并没出现。田福安慢慢地学会了在工作中去当一个狗熊或草包,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无论内心愿意不愿意都一定要去当英雄,仿佛不第一个往前冲就对不住自己那块英雄的牌子,正如喝酒的人因为怕别人看不起自己而拼了老命也要喝下去一样,尽管自己心里未必就多么想喝。 奶奶正在和大家讲“九斤的猫能降千斤的鼠”的故事,尽管很早以前桂卿听过这个故事,但是奶奶每次讲起来总是那么津津有味、引人入胜,所以这次他还是老实地坐在旁边一块早已磨得光溜溜的长条石头上,安安静静地听起来。他始终都觉得奶奶口里讲的各种各样的小故事并不比大作家莫言脑子里想的那些带有强烈魔幻主义色彩的东西逊色多少。他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过,等到他垂垂老矣的时候,一定忘不了这块光溜溜的大石头,仿佛那是他身体里再高明的医生也无法取出来的巨型肿瘤一样,就是这个肿瘤在他人生的最后关头毅然要了他的老命。 奶奶笑眯眯地说:“俺家的劳动力也来听故事了。” 老味浓厚的故事中讲到,在古时候人活到六十岁是要被活埋的。对此,老邻居们不免又七嘴八舌地感慨一番,说要真按照古时候的规矩,他们这些老家伙早就该活埋了,现在能多活了这么些年也该满足了。大家头上的核桃树叶子不时摇动几下,以示支持老人们的意见,并认为老年人比树上结的核桃还珍贵,不该被活埋。 桂卿不禁想,倘若六十活埋,那他的人生岂不是已经活了三分之一还拐弯了,而且这二十多年他也没什么成就,只是刚刚从一所普通大学的水利工程系毕业而已,也没能耐找到个像样的工作,更没本事找个像样的媳妇,真是愧对奶奶送给他的“劳动力”称号。在他眼中“劳动力”是顶天立地的大概念,要能进得了园、上得了地、做得了饭、赶得了集、顾得了家里的老老少少,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才能称得上“劳动力”。而他却分明感觉自己现在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大学没上出啥名堂来不说,就连司空见惯的农活也没学到手几样,除了大概知道小麦、玉米这两样大路边农作物的收种日期外,其他的小杂粮和园里的各种蔬菜,他连最基本的播期都搞不懂,撑破天了也就是能帮着家里放放羊或者喂喂驴和兔子,以及在农忙时打个下手而已。即便当个普通的山区农民,他都是极不合格的,他深知这一点。 他不愿意别人问起他毕业的事情,所以在帮奶奶把她蚊帐里面的蚊子赶走之后,稍微又在奶奶那里歇了一会后就回家了,全然不像四年前他刚考上大学那会来给奶奶报喜时的高兴劲头。 那年夏天,天依然极为闷热,但却不让人感觉压抑。奶奶在她家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正和一帮老妈妈推牌九呢,在得知他考上了大学之后显得非常镇静,但是这镇静里面已经浸润满了浓浓的自豪和喜庆,仿佛她的孙子考上大学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也理所当然地高兴。她像吸烟一样,把这个消息吸进了自己的肺里,然后又通过血液运送到全身各处,要所有的器官都来分享这份快乐。 她年纪太大了,自然能沉得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