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隔着生死的门缓缓打开,当不再属于他的光照进来,当一滩死水的双眸重新睁开,王麻子的脸已然惨白,赴死,真没几人能做到坦然。
真正的死亡降临之时,之前一切的心理建设全数轰塌,王麻子浑身战栗,冷汗如注,几日未曾修理的指甲顺着握拳的姿势深深刺进手心里。
可,预想到的行刑台没有出现,视线里反而晃进一抹纤细的身影,那身影放大,再放大,最后,一把抱住他,用泪水将他半边肩膀打湿。
他没想到柳穗会来这里,就算是来,也当是最后一面了吧,临死前能再见她一面,这婆娘也算是讲义气了。
他入迷地想着这些,一个不防被柳穗挣脱开来,刚抬首就受了柳穗一记响亮的耳光,这是她第二次打他。
不过这次,他没有怒火,眼里全是平静,想将在牢里想得周周到到的柳穗再嫁相关事宜说给她听,谁知,被她嘹亮的嗓门一把子截断:“好你个王麻子!你这什么表情?
这就准备毅然赴死了?真把自己当英雄了?
你就这么想撇下我们母女二人?”
被熟悉的河东狮吼这么吼一嗓子,王麻子倒是回魂儿了,眼珠子渐渐聚光,把视线聚在柳穗的肚子上,平坦没有一丝起伏,他的孩子呢?
不怪他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实在是这几日在牢里待得魔怔了,分不清东西南北,柳穗又满脸泪痕地扑进他怀里,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来不及反应,这会儿突然想起来,才觉出来不对劲儿。
他正准备问她孩子哪儿了,就又被她扑进了怀里,他还从没见过柳穗露出这种类似委屈的表情,一时怔然。
他身后的狱卒属实是没工夫看这夫妻二人恩爱,出声打断:“行了行了,你们二人回家哭去吧,别在这儿站着碍眼,本大爷还要当差呢!去去去,一边去!”
然后他就看见素来强势的柳穗对着那狱卒满脸感激,还带着那么点儿低声下气:“好好,我们这就走,不打扰官爷!”说完,拉着他的手就往回家的路走。
回家?什么意思?大顺何时规定临刑前还会被允许回家探亲?
看得出来,王麻子对已经认定的死刑有一种出奇的执着,不管别人做出什么举动,他总能找出理由往死刑这方面儿靠拢。
回家的路越来越近,王麻子的脑子越来越清醒,他突然发现,他编不出什么理由来将死刑和回家这件事联系在一起,直到他想出另一种可能——他被救出来了!
枯死的荒木重新抽条发芽,王麻子的双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盈满光亮,迸溅出灼灼生机,像是久旱逢甘霖的大漠旅人,那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强烈欣喜。
后来,他知道了,是柳穗变卖了家中所有田产与地产把他赎了回来,也是柳穗,早产生下女儿不顾身体吹着冷风为他东奔西跑,求东告西,更是柳穗,亲手为他破开那扇隔着生死的大门,将不属于他的日光重又引回他身上。
他没想到柳穗能为他做到这份儿上,他更没想到他在柳穗心里如此重要,偶有一日,他问柳穗:“柳穗,为何救我?”
柳穗淡淡一笑,“没什么原因,你是王瑶她爹。”
“我比所有田产都重要?”
“嗯。”
最后,他定定望着柳穗的眼,像在承诺,“这事儿,我定然记一辈子。”
后来,无论黑龙寨做得多强多大,手下的弟兄们如何撺掇,王麻子愣是没有再纳一房小妾,柳穗因早产伤及根本,无法再育,膝下只王瑶一个血脉,他也没想过再找别人生个儿子继承家业,在这个重男轻女的世道属实少见。
他对柳穗百依百顺,底下人偷偷说他惧内,传到他耳朵里,他却欣然一笑,与早些年的态度截然不同:“惧内,惧内好呀!糟糠之妻不可欺,不纵着自家婆娘纵着谁啊?”
说完这王麻子的爱情,再来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