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领里织有金线,使人联想到莲花瓣上的纹路,她真美。她评论我说:“你这人真爱冥思默想!”
冥思默想!我笑了。我喜欢她用这样的词汇形容我。
当交船上岸,并排坐到浓荫下的长椅上时,我已经成了她的哥哥。而她,成了我可爱的妹妹。
“我一个人在北京上学,连个亲戚也没有。”她望着自己那伸出去的、两只互相逗弄着的脚尖,真情地说,“在练习厅里练功,从大镜子里看见我自己的影子,我就对自己说:那是我的姐姐,练习完了,她就会从镜子里走出来,跟我一块儿玩,给我温暖……可是她总也走不出来。现在多好呀,有了你……哥哥!”说到这儿,她扬起脸来,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望定了我,又是恳求又是命令地说:“你可别欺侮我啊!”
“我会保护你的。”我说,“以后你放假,就到我家里来。我家住在三门大街。新分的一个单元。我爸爸的骨灰盒去年移到了八宝山,你明白了吧?我妈妈现在搞外事工作,她人很温和,她会喜欢你的。我姑妈也在上海。你家住在什么地方?”
“梵王渡路,侬晓得哦?”她操着上海音告诉我,随即又恢复普通话,补充说:“解放后改名字了,叫万航渡路。上海翻译外国电影的影片厂就在我家那条街上。来北京以前,我常去那儿看外国电影。”
“真的吗?”
“不信你问我大姨好啦!”
“你大姨?”
“对。她叫李梓,你听说过吗?”
“当然,她给好多电影配过音。她的声音真好听!”
“是吗?可是你哪知道,她跟我妈妈吵嘴的时候,那个声音才叫难听呢!”
“吵嘴,为什么吵嘴呢?”
“还不是为了我。妈妈要给我买钢琴,她反对。”
“为什么反对呢?”
“她说我朝舞蹈方面发展,有录音机就够了。她总嫌我妈妈大手大脚,乱花钱。”
“你妈妈……她也是搞艺术的吗?”
“你这个人,查户口吗?”她笑吟吟地望着我,一点也不生气,“反正我得暂时保密。”
我们久久地在公园里漫步。有一只蝴蝶,长得并不好看,麻灰色的翅膀上有几个杏黄的圆斑,它不知怎地忽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她伸手去抓,没有抓住。但那蝴蝶也真是怪,它总不远走高飞,而是挑逗般地在前方飞动着,有时定在空中扑腾翅膀,有时甚至飞转来又升上去,于是她便活泼地追捕着这只狡狯的蝴蝶,一会儿蹑手蹑脚,一会儿优美地弹跳起来,啊,那真是一套完整的舞步。但是转过一座假山,蝴蝶终于没有了踪影。她微微喘息着,用纤纤素指理着鬓边汗湿的头发,扬起柳叶般的双眉,苦笑着说:“瞧,又扑空了!”
不知为什么,她这苦笑竟使我格外动心。
夕阳收敛了余晖,整个公园顿时变得黝暗起来。我这才意识到了时间的流逝。
“呀,得去上晚自习了。”我对她说,“我还从没迟到过呢。你们也有晚自习吗?”
“当然。”她满不在乎地说:“我可是经常迟到。晚自习用来复习文化课。其实我们将来主要靠练功房里的成绩吃饭。文化课能及格就行了。”
“对于一个舞蹈演员来说,文化修养也很重要啊。比如乌兰诺娃……”我随口说着。
“哥哥,你训我了!”她截断我的话说,“你跟欧阳竹一样,净爱训人!”
“谁是欧阳竹?”
“就是跟我一块从上海来的……去年舞校从上海考区一共只招了我们两个人。她跟我可不一样,她老是那么正经八百的样儿……”
“我也是正经八百的样儿吗?”
“有点。”
这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公园门口。
我这才想起来问她:“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乔莎。你能猜出这两个字吗?”